文汇路创变记 是大学城学子梦想起航之地

文汇路是松江大学城一条标志性主干道。短短2.5公里不仅将上海7所大学连接起来，也串联起10万学子的青春。

在一些大学城师生的眼中，文汇路商业氛围有余，文化气息不足，对其存有很多期待。街道方面也有通过治理提升文汇路品质，为大学城创设更好软硬件环境的想法。

如何让文汇路变得更有活力，让大学城更有社区感，更好地服务于大学城的师生乃至周边居民？街道、商户、大学城师生走到了一起，在“社区营造”的主题下，开始了一番探索。

文汇路的痛点

2001年10月，当松江大学城迎来第一批大一新生时，在松江出生、长大的钟晓华开始了在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本科学段的学习。由于身边挺多同学考取了位于松江大学城的学校，大学新生又往往对彼此的校园充满好奇、喜欢串门，这让远赴上海东北角求学的钟晓华多了几条“周末回家”的理由。

那时，上海市区对于松江而言还是“城里”。从城里回一趟松江“挺不容易”，一路辗转两三个小时就没了，往返一次至少五小时。但在钟晓华和她在松江大学城的同学们看来，这里是一个等着他们去打开的全新世界。

这里不仅高校云集，各校风格迥异的教学楼透着浓浓的艺术氛围，镜月湖边绿树成荫、鸟语花香。相比市区紧凑简朴的校园，此处的空间尺度仿佛随时欢迎年轻人来拥抱一片广阔的新天地。三五好友可以几个高校食堂换着体验，荷包宽裕时便到文汇路上享用各路美食。“主要是觉得蛮新鲜。那时，文汇路的所有业态都是配合学生的需求。文具店、饰品店……饭后一路逛过去，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价格又不贵，可以给学子一种当上了主人翁的感觉。”

不过，钟晓华很快感受到了文汇路的另一个鲜明特点：一到寒暑假，这里的店基本上是关掉的。那时的大学城一到了寒暑假还留不大住学生，客流大幅下滑后，不少商家为了控制成本，干脆关门大吉。店一关，文汇路一下子就没有了人气。加上当时周边配套还没跟上，假期留在学校里的学生就更少了。

2005年，土生土长的“上海杨浦人”施晖从上海师范大学毕业，放弃了在家门口一所高中当老师的机会，来到上海对外贸易学院（现上海对外经贸大学），成为一名大学教师。“那时，整个学校刚刚把办学重心转移到松江，正是规模扩大和高质量教育发展之时。我作为一个年轻人，看到学校发展的势头，很想试着去闯一下。唯一的欠缺大概就是离家远。”

施晖至今记得，每周一，万体馆那里的沪松专线站点人头攒动，都是要去松江大学城的人。“队伍排得最长的时候要排1小时。”由于回一趟家太麻烦，施晖干脆就住进了教师宿舍，一住就是两年。

2008年，轨交9号线开通，师生从松江到市区的通勤时间缩短了不少。2010年世博会举办，需要大量的高校志愿者。多重因素交叠之下，大学城的寒暑假开始陆续留住不少人气。文汇路上的商家尽管不时换新，流动性较大，业态以日常生活消费类为主，但总体上气氛轻松热闹，是一条“学生街”该有的面貌。

有个朋友喜欢大学城的氛围，想到文汇路开店。施晖思前想后还是劝退了。“在文汇路开店最大的风险，是要用9个月甚至10个月的经营，养12个月的房租。”事实上，这也成了文汇路招商时的一大痛点。

“奇怪的是，文汇路上店家始终常换常新，不时有新店冒出。”对这一现象，施晖琢磨多次后的解释是，要么是商铺业主招商得力，要么就是大学城、大学生客群对商家有吸引力。作为松江大学城唯一的主干道和商业街，文汇路在客观上具备了“地利”“人和”两大优势。

疫情来了

可是，新冠肺炎疫情来了。2020年寒假以后的大半年，松江大学城的学子不是“不出校门”，而是都在“上网课”。文汇路上的商家完全没了生意。

他们有的找房东商量，希望对方能看在大环境不好的份上“帮忙减免租金”。可是，租金大多按周期支付，待付的部分说不定还有商量余地，付出去的一般很难回转。房东心里也怕，不知道疫情的影响大概要持续多久。

事实上，去年9月，松江大学城高校恢复课堂面授后，很长一段时间，各校区都采取封闭式管理。师生们哪怕是取快递，也得根据学校规定，到校门口指定地点拿。日常出入受限之余，大家去文汇路消费的频率自然降低不少。

一些商家们真金白银地“吃白板”，遇上房东不肯减免租金，就去找街道方面理论。一时间，商家与房东、业主的矛盾集中爆发。这让广富林街道文汇路管理站党支部书记潘栩彦觉得，“得想点办法”。

潘栩彦2014年到文汇路管理站工作时，松江大学城属于方松街道。2015年，市里应松江社会经济发展所需，批准同意设立广富林街道。新街道从方松街道析出，辖区内有松江大学城、广富林遗址公园、广富林郊野公园。街道辖区变化以后，广富林街道19.05平方公里内的常住人口一半在大学城。这不仅让大学城成了街道一个主要的工作区域，也让潘栩彦这样的一线工作者感受到自身工作的重要性。

在潘栩彦看来，“大学城是松江的一张名片，也是我们街道的一张名片。文汇路作为大学城唯一的主干道，主要为学生服务。在某种程度上，它的风貌和精气神又是大学城的一张名片。”眼看着商家经营受到影响，如何助其引流、助文汇路恢复往日活力，成了他的一桩心事。在机缘巧合之下，他认识了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文化创意产业管理学院文君老师。文君有“公共文化”“社区营造”方面的学术专长，曾经多次带学生在文汇路街区进行深度调研，潘栩彦找文君帮忙出谋划策。

文君曾听说文汇路上一家商业综合体在疫情后请来专业公司帮忙引流，花了不少钱却效果不佳。反思其原因，研究社区营造的文君很快找到了症结——恢复街区活力，终究还需靠本社区居民的力量。这不仅因为居民常住社区、较少发生变动，还因为，没有人比居民自己更清楚社区的痛点。大学城一大半的居民是学生，请学生来为大学城群策群力“再合适不过”。

今年春季学期开始，恰逢自己所带的社区营造课进入“实践课”阶段，文君便设想以文汇路当下的这场“危机”为题，组织课程内容。她请潘栩彦给学生们介绍文汇路的基本情况和存在的问题，请来当地的商户代表、商场经营者讲述遇到的困难。随后，70多名学生被分成数个工作小组，带着课堂上学到的专业的田野调查工具，重访大学城。

“你好！请来贴个小圆点吧”

调研归来，全体师生围绕“理想中的文汇路街区”展开头脑风暴。

在他们心中，一幅图景日渐清晰：他们所向往的文汇路街区创生，不能仅仅满足于对物理空间的改造；他们的愿景，是要塑造一个更有认同感、归属感、可以促发更多交往或参与的“新文汇路社区”。

樱花广场毗邻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是文汇路上主要的综合型商场之一。对于这批已经在大学城生活了三年的学生而言，樱花广场是一个熟悉的地方。光是针对樱花广场，学生们就给自己列下一个“问题清单”：怎样的活动在樱花广场举办可以吸引消费者？学生们希望在樱花广场的闲置空间做什么？如何促使大家在樱花广场更多停留？学生们更喜欢以怎样的传播方式了解樱花广场？如何引导发现隐蔽商铺？公共环境对消费者有何影响？文化形象如何传达？……显然，如今的大学生对自己身边的空间有很多期待，也有丰富的想象。他们在满足基本的物质需求之余，还有大量的精神需求亟待满足。

街调当日，一半学生前往樱花广场再次展开实地调研，另一半则前往文汇路上另一个综合型商场——想飞天地。

奔赴现场前，同学们将调研内容制作成了展板，并不断改进，为的是便于受访者对调研内容一目了然，还可以在短时间作答。而对于受访者来说，在了解了具体的问题之后，只需在调研员的引导下，将一个个小圆点贴纸贴到自己想要的选项所在的区域，就能清楚地表达意见。没想到，这种展板式的“参与式调研”很受欢迎，沟通程序变得简单明了，被调研者也很乐意接受调研且参与其中。

更让学生们惊喜的是，就在这个下午，逛街的行人、路过的学生、店铺老板、可爱的小朋友、保安小哥、外卖小哥，都成了调研小分队的询问对象。作为文汇路上最忙碌的人，外卖小哥更是坦然表示，“是否能给我们安排一个休息的地方，哪怕喝口水也行。”外卖小哥的心声是需求的表达，也让同学们感到，“共创一个体贴温暖的街区，是值得努力的”。

回到课堂，不知是哪个学生问起，“老师，去年我们设想过要不要在文汇路上做一个新型节庆活动，让它成为我们松江大学城的一个新传统。有可能实现吗？”

听到提议的那一瞬间，文君只觉得心里没底，办节要用钱，需要调动很多资源，要办好得花很多心思，不能说办就办……没想到，当节日创意的雏形渐成，文君找潘栩彦商量。潘栩彦听了，觉得挺符合文汇路的基调，也恰好契合当下文汇路想要集聚人气、恢复活力、一扫低迷的“刚需”。更何况，“共创一个体贴温暖的街区”也是文汇路管理站一直想努力的目标。5月中旬，经文汇路管理站向街道建议，办一个“文汇路街区营造节”的想法得到了街道领导的支持。

经多方协商，“文汇路街区营造节”以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获得经费支持。筹备期间，文君老师作为主要发起人联合多所高校的师生出创意、出设计、出活动方案，广富林街道和文汇路管理站帮助协调场地、与商户进行预沟通，活动当天提供后勤、安全保障。

造了个节

构思营造节策划方案时，学生们创意无限。那时，文君会不时提醒，“社区营造”的主旨不能变，“否则，我们的活动和广告公司做的活动就没有区别。”

如何和专业公司制作的活动方案有所区别？在文君看来，“他们前期一般不做或者没有条件做社区营造，我们可以。我们一定要做社区营造。”文君很清楚，专业公司的方案在运营能力和资源调度能力上更胜一筹，但追求短平快，一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沉入社区。因为不够了解社区，没有“与社区命运与共”的归属感和责任感，自然就会设计一些看上去精彩、实际上跟社区居民没什么共鸣的方案。这样的节日不是文君和学生们想要的，也不是文汇路需要的。

而因为前期学生们已经做了大量的实地调研，了解文汇路的痛点、居民的需求，自己本身又是社区成员，经老师们启发，他们最终设计的活动方案令活动当天很多参与者、见证者耳目一新、印象深刻。

营造节当天的活动设立了四大板块。“文汇创想派”由文君所授课程的师生协力完成。学生分为15个小组，为参与者带来15组互动式创意体验活动。“文汇BINGO”以九宫格打卡游戏的形式，带参与者解锁文汇路隐藏的宝藏店家。“换书招亲”希望让闲置的书籍成为“文汇路人”建立友谊的桥梁。在“文汇故事商店”，参与者可以寄存下自己的故事，等下一位有缘人来开启。“妙妙屋”通过闻、触、听三种体验方式，让“文汇路人”有机会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十分钟，沉静一下，释放压力。“文汇游乐计划”带大家到文汇路各种有趣商家参加店内游戏、享受随机掉落的店家福利。“Tag me”小组带参与者寻找文汇路最美店铺，感受一个别样的文汇路街区。“文汇心驿站”专门为外卖小哥开辟了休息空间，希望通过此次活动让更多人关注到外卖员的辛劳……

在“樱花趣玩市集”板块，“七校饮料摊”带来七所高校的特色饮料，各高校文创产品齐聚“高校特色文创小店”……一些学生惊呼，盼了多年的“七校大联盟”竟然在一个市集小铺实现了。

“樱花大舞台”集Rap、舞蹈、传统文化等多种元素于一体，邀请文汇路上各高校热爱文艺的青年、演艺类工作室主理人等，展现大学城文艺青年的风采与活力。成立了四年、主要由街道老年居民构成的广富林合唱团也应邀前来献演，为舞台添上一道别样的风景。

第四板块“文汇·街区创生跨界论坛”由主旨演讲和圆桌对谈两部分组成。来自政府、高校、社区营造一线的代表齐聚，为文汇路街区活力塑造建言献策，用多角度的观点和知识，带大家更全面、深刻地了解社区活力塑造的方法与途径。

尽管活动当天遭遇暴雨，一些原本计划在室外开展的活动或展览不得不移到室内进行，但所有参与者都尽可能互相帮助、互相扶持，力争在有限的空间和时间里，让每一位参与者的付出尽可能得到充分的展现。营造节期间，光是协助现场引导、讲解、海报展板设计、媒介信息编辑推送的“超级志愿者”累计达百人。营造节当日，现场图片直播浏览量逾10万次。

应是梦想起航地

营造节落地当天还是六月下旬。活动第二天，尽管参与活动的学生们意犹未尽，文君主动揽下收尾工作，让学生安心准备期末考试。等她忙完自己手头的教学、研究工作，已是暑假。

文君开始思考，如果未来还有“文汇路街区营造节”，如何更好地协调不同主体之间的期待与工作生活节奏，尽可能为活动内容的深化、完善留足时间。“在松江大学城这样一个以学生群体为主的街区，尤其是这样。”

潘栩彦后来不时收到来自商户、居民、街道各方的反馈。大家对营造节的肯定与支持，让他心中曾经有过的些许“不确定”一一落地，对未来进一步拓展工作思路、为“大家的文汇路”创设更好的软硬件环境充满了信心。

作为文君“社区营造实践”课程的常驻助教、此番营造节最核心的指导教师之一，2010年毕业于上海视觉艺术学院环境艺术专业的金静，在忙于自己的专业社区营造工作之余，也会不时回忆起营造节当天的场景。

回望整个社区营造的过程，金静尤其看重学生能否把这个社区当作自己的街区去看待、去创造。在金静看来，撬动社区活力、激发社区成员跟街区连接的支点，不一定越大越好。“毕竟老师学生精力有限，‘造节’类型的事牵扯的精力较大。如果项目切入点小一点，说不定更有利于精耕细作。选择适合本地频率与特征的切入点，还有利于把相关的探索做得更深入、细致一些。”

除了举办营造节这样的节庆活动，文汇路还可以做些什么，调动各方主体的“共创”积极性，让文汇路变得更好？

2020年底，文君的学生们专门做过调研。受访者普遍感到文汇路“街区文化氛围不浓厚，尚未凸显大学城的优势”。其中，69.26%的受访者希望文汇路“社区文化氛围更浓厚、更富活力”，66.15%的受访者希望“促进大学城社区、校区、商户与政府之间的互联互通”，50.97%的受访者希望文汇路“成为更有活力的创意街区”，49.03%的受访者希望可以在文汇路“通过更丰富的活动，结识更多朋友”。这一结果与学生们通过街采、一对一访谈获得的结果基本一致。

带教校学生通讯社是施晖的日常工作之一。这让他有机会见证不少学子一路成长、踏上社会、实习见习、入职创业。从这个角度而言，施晖认为，文汇路除了是一条“学生街”，更应该是一条趣味之路、情感之路、成才之路。“目前，大学城周边可以为学子们提供实习、创业等机会的地方，还是少了一点。大学本科是学子们踏上社会前的过渡阶段，需要空间去尝试、去寻找自己未来的各种可能。”

如今在同济大学工作的钟晓华也提出了类似的建议。在她看来，文汇路是大学城学子梦想起航之地，未来可以布局更多与学习、生活、社会实践、创新创业有关的元素，尤其要让学子有更多在大学城就可以完成经验积累的机会，“如此一来，大学城对学子、对年轻人群的吸引力，才有可能一直持续地滚动下去。在这方面，‘环同济圈’产学研合一的发展经验可以提供借鉴。”钟晓华说。